发布日期：2024-07-30 00:29 点击次数：113
巴彦诺尔墓莫得出土墓志。对于此墓的族属问题，中外学者间存在较多争议。墓葬的发掘者敖其尔教师以及最早较为全面征询该墓的东潮等学者，根据死者为火葬等根由，以为巴彦诺尔墓墓主为突厥东谈主，而林英、李丹婕、史册仁等东谈主过程更深入的征询，依据华文史料以及隔邻的仆固乙突墓，判断墓葬是墓主东谈主给与唐制的收尾，是唐朝在铁勒闾里建立“六府七州”体制以后的居品，但受突厥葬俗影响极大。现时，巴彦诺尔墓墓主属于铁勒部落，仍是成为大部分学者的共鸣。关联词否有可能更进一步阐明墓主东谈主是谁呢？笔者根据文件纪录和最近的蒙古国测验，对此问题提议一些新的倡导。
巴彦诺尔墓性质的新界说——唐墓外壳下的铁勒祭祀场合
唐代羁縻统辖时期，漠北阵势变化显耀。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皆备按唐代轨制建造，不管是从墓葬形制如故从壁画、随葬明器等看，都体现了唐朝的格调。但根据巴彦诺尔墓发掘者勒·额尔敦宝力谈的最新检测收尾，之前学者们在著述中提到的丝绸袋内墓主东谈主遗骸火葬后的骨殖，其实并非东谈主骨，而是羊骨（图1）。此非孤例，根据检测，仆固乙突墓内的骨骸亦为羊骨。而骨骸和金成品用小木箱盛放，内置在棺椁里，也绝非唐朝葬俗。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不同？
伸开剩余94%图1巴彦诺尔墓丝绸袋内发现的羊骨
咱们猜想，墓主死一火时期与葬礼时期相隔太久，可能会导致遗骸不在墓室中。铁勒东谈主传统葬俗为土葬。《隋书·铁勒传》纪录：“其俗大抵与突厥同……死者埋殡之，此其异也。”可见，按照唐朝的礼俗下葬铁勒部落的贵族，表面上并不扞拒传统铁勒葬俗。但由于长安与漠北间路子远方，墓主死一火的音尘需要数十天智商传递到长安，而朝廷对此作念出反应后，派来主捏葬礼的大臣和随行东谈主员也需要远程跋涉智商到达漠北。为了严防墓主尸体退让，当地东谈主可能会先行下葬墓主东谈主，再以唐代礼俗举行墓主东谈主的葬礼。仆固乙突墓志纪录：
仪凤三年（678）二月廿九日遘疾，终于部落，春秋卌有四……凡厥丧葬，并令官给，并为立碑。即以其年岁次戊寅（678）八月乙酉朔十八日壬寅永窆于缬碖原，礼也。
仆固乙突二月廿九日牺牲，直到快要半年后的八月十八日才举行葬礼，这半年的时期足以使遗体迂腐，这可能是仆固乙突墓中莫得发现其遗骸的原因之一。因此，巴彦诺尔墓的墓主东谈主也可能基于雷同原因先行按照本民族葬俗下葬。
对于铁勒的葬俗，考古发现不错印证华文文件的纪录。在巴彦诺尔墓西北部约30公里处发现的额布根图布拉西墓葬中发现了一具尸骸，陪葬一匹马、一只狗以及仿制拜占庭金币等物品。巴图宝力谈依据《隋书·铁勒传》对铁勒葬俗的纪录，以为此为铁勒贵族的墓葬。他据此推测，巴彦诺尔墓的墓主东谈主和仆固乙突有可能采用上述容颜安葬。
但巴彦诺尔墓中的骨骸有火葬印迹，讲解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的遗骨应该也仍是被火葬，不能能领有访佛这些墓葬中的好意思满尸骸。聚拢文件纪录和考古发现，现时所知采纳火葬的高等铁勒贵族，均为最高等别的铁勒各部首脑。如薛延陀可汗夷男牺牲后，即采纳火葬：“夷男之卒，皆来会葬，焚尸卒哭。”又如《册府元龟》纪录，开元七年（719）二月丁未，“纳降突厥延陀磨览死，赠中郎将，依蕃法葬”，所谓“蕃法葬”即为火葬，根据李念念摩墓志中纪录的“仍任蕃法烧讫，然后葬”可知。再如《旧唐书》卷一二一《仆固怀恩传》提到“九月九日，（仆固怀恩）死于灵武，部曲以乡法焚而葬之”。可见同为金微都督的仆固怀恩亦为火葬。这样多来自不同部落的铁勒贵族葬俗告诉咱们，考古学家发现的这种土葬习俗不适用于仆固乙突和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
从草原族群的习俗来看，仆固乙突“以仪凤三年二月廿九日遘疾，终于部落”，但在半年以后，“以其年岁次戊寅八月乙酉朔十八日壬寅永窆于缬碖原，礼也”。这即所谓“待时而葬”，让东谈主猜测《周书·突厥传》纪录的突厥葬俗：
择日，取一火者所乘马及经服用之物，并尸俱焚之，收其余灰，待时而葬。春夏死者，候草木黄落；秋冬死者，候华叶荣茂，然始坎而瘗之。
巴彦诺尔墓中的骨殖是火葬后放入丝绸袋的。一些学者据此以为，巴彦诺尔墓受到了突厥火葬葬俗的影响。而火葬的原因可能与突厥贵族一样，是以为火焰不错清洁他们的体魄：“突厥巫师使罗马使者行逾火焰，谓此清净其身。”“待时而葬”与火葬这两种葬俗均与突厥葬俗殊途同归。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死一火后，其宗属皆备不错先行火葬，将剩下的骨殖保存半年，在行葬礼时再放入唐廷为其兴建的陵墓中，不需要惦念因恭候葬礼举行而导致尸体迂腐的问题。但实质情况是，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的宗属并未选拔这种作念法，而是用扬弃过的羊骨代替遗骸，放入唐廷为其修建的大墓中。
图2疑似铁勒东谈主坟场墓中遗骸
那么，为何要把墓主东谈主的随身物品和宝物埋在巴彦诺尔墓中呢？既然墓主东谈主莫得葬于此处，铁勒东谈主究竟是怎样看待这座大墓的呢？在蒙古国中部的Vaart和Naima-Tolgoi等地发现的突厥事迹给咱们提供了参照系。在这两个事迹中，雷同莫得发现东谈主类下葬印迹，但在Vaart事迹的墓坑内，有一个不大的木箱，内部有黄金成品和丝绸碎屑。在Naima-Tolgoi事迹中，封土堆的底下发现了马的骨头、马具和皮带残片，斯热金以为，这类带封土的遗存可能是一个祭祀-墓葬复合体。可见，封土底下下葬宝物，不下葬死者尸骸，是这一时期突厥贵族的习气。与之访佛，毗伽可汗矿藏埋在陵寝献殿隔邻的百宝箱中。毗伽可汗陵寝的宗庙（献殿）中扬弃着毗伽可汗和其可敦的石像，是后东谈主祭拜他们的场合。由此可见，这一时期漠北突厥贵族的埋宝处并非死人的下葬处，而是死人的祭祀地。
从草原族群的视角看，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的后代可能依照突厥习俗，将此墓的封土堆视作突厥葬俗里进行祭祀典礼的祭祀堆，将死人的贵重物品扬弃在其下，如草原格调的金罐、仿制拜占庭金币等，起到祭祀死者的作用。仆固乙突墓旁发现的带有突厥如尼文的银罐证实了笔者的这一猜想。仆固乙突的后东谈主在这里祭祀时，在仆固乙突墓的封土处埋入了一个银罐，但在墓中并未发现仆固乙突的尸骸，而是另行安葬。因此，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更可能是按照与突厥贵族访佛的习俗，将贵重物品埋在封土这种草原族群的祭祀中心的底下。
此外，咱们将这两座墓跟突厥贵族墓葬进行比较，会发现存如下疏导点。
火葬典礼。
据《周书·突厥传》，突厥“死者，停尸于帐，子孙及诸支属男女，各杀羊马，陈于帐前，祭之，绕帐走马七匝，一诣帐门，以刀剺面，且哭，抽泣俱流，如斯者七度，乃止。择日，取一火者所乘马及经服用之物，并尸俱焚之，收其余灰，待时而葬。春夏死者，候草木黄落；秋冬死者，候华叶荣茂，然始坎而瘗之”。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反应出了火葬习俗，仆固乙突墓志中反应出了“待时而葬”的特征，因此咱们不错推测，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和仆固乙突在死一火时均过程了这样一组火葬典礼，并待时而葬，与突厥贵族访佛。
封堆。
封堆被林俊雄称为“精英的封堆”，他以为大型封堆多见于前斯基泰和斯基泰时期，至匈奴-萨尔马特时期之后，突厥-蒙古君王们不再建造大型的封堆了。但这种传统其实并未断交，在第一突厥汗国可汗陵寝——佗钵可汗陵（布古特事迹）和伊德尔事迹又出现了封堆。因此，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的封堆可能雷同被突厥和铁勒东谈主看作“精英的封堆”。笔者在2019年夏天造访了图瓦的阿尔然1号墓，目测其限度达到了令东谈主战抖的尺寸，根据格里雅兹诺夫（M.P.Gryaznov）的征询，其直径宽达110米，在葬礼中约莫有300匹马被宰杀，可能有跳跃1万东谈主参与。但到了唐时，封堆的限度昭着不能与早期墓葬等量皆不雅，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的封堆别离为直径36米和直径20米，远小于阿尔然大墓，但均大于前述第一突厥汗国贵族墓葬。从草原族群的视角来看，封堆无疑成为其权力的标志，雷同亦然祭祀的地点，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的后代可能依照突厥习俗，将此墓的封土堆视作突厥葬俗里进行祭祀典礼的祭祀堆，将死人的贵重物品扬弃在其下，起到祭祀死者的作用。第二突厥汗国的贵族就不再建造祭祀封堆，而是将祭祀封堆改成唐朝格调的献殿，后东谈主在献殿中祭祀死人。
方形墓园。
巴彦诺尔墓墓园限度达到200米×180米，仆固乙突墓墓园限度为108米×87米，均大于第一突厥汗国可汗的限度。自然为唐朝所修，亦可成为仆固部统辖者权力的展示。
汉式石碑。
两种墓葬口头均有汉式石碑，自然巴彦诺尔墓的墓碑暂未找到，但仆固乙突墓墓碑的残块已被找到。与前述两突厥墓比较，仆固乙突墓墓碑采纳了华文，不再是粟特文与婆罗谜文。其简直上头刻写何种笔墨其成果可能莫得太大区别，在其时的漠北地区，大部分游牧民识字的可能性不会太高。但竖立墓碑在草原早已成为权力的标志。从草原族群的视角来看，巴彦诺尔墓与仆固乙突墓竖立墓碑，起到的是确立泰斗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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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与陶俑。
在唐东谈主眼中，在第二突厥汗国的可汗陵寝中要“立祠庙，刻石为像，四壁画其战阵之状”。自然壁画中并未出现任何战阵场景，但巴彦诺尔墓内两侧龛随葬的陶俑很好地弥补了这一不及。墓中按照唐墓规制扬弃的妥当正三品丧葬礼节的陶俑，偶合是按照一定的阵型摆设。其中出土了骑士俑，还有唐墓内极为萧疏的甲骑具装马，上头无东谈主乘骑。唐墓中的甲骑骑士俑应该均为仪仗功能，在草原贵族看来，这些壁龛中的无东谈主乘骑的马，可能代表的是死者在接触时的坐骑。而墓中身穿胡锦的木俑以及四神木俑、胡东谈主木俑等，在他们看来代表的是他乡的文化和赔本，是权力的标志。
宝物。
主墓室中的木棺和木箱中扬弃着墓主东谈主储藏的宝物，但未扬弃遗骸。“突厥事火，不施床，以木含火，故敬而不居”，对于这一时期突厥和铁勒贵族来说，木头是火的源流，需要崇敬。正因如斯，木箱不错存放死人生前的枢纽物品。从草原族群的视角来看，该地动作祭祀地，祭祀地的底下恰是草原贵族贮存宝物的场合。火焰不错清净体魄，故使用火葬。但火葬后的遗骸扬弃在那处，咱们并不清醒。
可见，自然唐朝在此为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修建了大型墓葬，但铁勒表层贵族的葬俗并未澈底唐朝化，而是在唐朝墓葬的外壳下，信守了与突厥相似的旧俗。对唐朝来说，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是唐朝天子犒赏给官员的灵魂安堵之地，更是唐朝在漠北统辖的标志；对墓主东谈主过火后东谈主来说，这两座凸起的封堆在草原上弥漫引东谈主防卫，易于辨识，便捷后东谈主祭祀。与突厥汗国的贵族墓葬布古特陵、毗伽可汗陵、阙特勤墓等访佛，墓葬巨大的封堆或地表可见的汉式石碑、园墙、碑亭等是他们最为垂青的，是其权力的展示。通过这些事物讲解本部落与华夏王朝的相关密切，来向周围的各个部落彰显他们的泰斗；而墓中的唐朝壁画、明器对墓主东谈主过火后代来说，相称于他们从华夏得回的赔本，雷同是一种权力的标志。除了遗骸的葬式除外，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中还有一些与突厥墓葬相似的场所，也泄漏了突厥对铁勒贵族的潜入影响。
墓主东谈主的族属——铁勒仆固部
巴彦诺尔墓的墓主东谈主为唐代羁縻体系下铁勒部落的首脑，仍是是中外大多数学者的共鸣。但巴彦诺尔墓的墓主东谈主属于铁勒的哪个部落？纽约大学教师史册仁根据隔邻的仆固乙突墓，推测巴彦诺尔墓墓主属于铁勒仆固部，是其贵族阶级的另又名成员。笔者认可他的不雅点，原因如下。
开端，仆固乙突墓与此墓相隔不远，两墓隔图勒河相望，直线距离仅有14公里傍边。由于仆固乙突墓的发现，蒙古国粹者以为在乙突墓隔邻的契丹时期城址——和日木·登吉古城即为唐代羁縻统辖时期的金微都督府。与仆固乙突墓比较，和日木·登吉古城与巴彦诺尔墓之间的距离更近。因此，巴彦诺尔墓为仆固部都督的墓葬是很有可能的。
其次，在蒙古国测验中，咱们通过无东谈主机航拍图像，发现巴彦诺尔墓的周围疑似还有多座与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形制左近的墓葬，疑为唐墓，巴彦诺尔墓是其中限度较大的一座。鉴于巴彦诺尔墓发现了广漠壁画，其隔邻的疑似墓葬遗迹也可能存在壁画。蒙古国考古学家接洽到该国现时尚无妥善保存出土壁画的条款，是以莫得进行挖掘。自然蒙古国考古学家以为这类遗迹为突厥时期带墓谈的大中型墓葬，但笔者以为，巴彦诺尔墓所在之处，很有可能是仆固部落贵族的墓葬群。
值得贯注的是，图勒河动作蒙古国的三大河流之一，很容易被瞎想为部落间的自然范围。东潮在论文中写谈：“巴彦诺尔墓位于乙突墓以南约30公里（实质为乙突墓西南14公里傍边——引者注），图勒河的南岸，巴彦诺尔苏木的东北部。《旧唐书》中提到的‘分置瀚海、燕然、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中的瀚海（瀚海都督府，羁縻府州时期铁勒回纥部的治所——引者注）很可能开端建立于此。这里很可能便是安北都护府统辖的中心肠带，即瀚海和燕然两都督府的所在。巴彦诺尔墓的墓主应该同乙突墓墓主一样，是唐羁縻府州轨制下的都督。”东潮不实地估量了两座墓葬间的距离，也低估了其时铁勒仆固部、回纥部的限度，因此得出两墓分属不同都督府的论断。但咱们通过测验发现，巴彦诺尔并非瀚海和燕然两都督府的所在，而是仍属金微都督府统辖范围，依然属于仆固部。自然巴彦诺尔墓与仆固乙突墓别离位于图勒河两岸，但图勒河的水量随季节变化有较大各异，在不同庚份水量大小也有很大区别。除某些降水格外丰沛年份的夏日除外，在一年内的大部分时期，牧民骑马都不错放浪度过图勒河。漠北还有漫长的冬季，河水会封冻结冰。因此，图勒河很难动作部落间的自然范围。图勒河两岸均属仆固部，是循规蹈矩的。
临了，同为唐朝羁縻府州时期的念念结部卢山都督墓园，形制更接近突厥墓葬，和金微都督仆固乙突墓及巴彦诺尔墓的墓葬格调皆备不同。仆固乙突墓和巴彦诺尔墓同属一种墓葬格调系统，讲解两座墓葬的墓主东谈主同属一个部落的可能性很大。
巴彦诺尔壁画墓墓主东谈主——仆固歌滥拔延
东潮根据巴彦诺尔墓与乙突墓在墓葬形制上的共同点，迪士尼彩乐园下载应用推断出巴彦诺尔墓墓主当是和仆固乙突一样的部落都督，又聚拢墓葬天井数目、壁画题材、随葬物品等要素，以为该墓主的社会地位很可能比乙突更高。根据仆固乙突墓志，乙突冲坚毁锐，西讨西突厥，平叛阿史那贺鲁，又东征靺鞨，西讨吐蕃，凭借军功，被封为“右骁卫大将军，依旧都督，加上柱国、林中县建国公，食邑一千户”。唐置“傍边骁卫，大将军各一东谈主，正三品”。在挞伐阿史那贺鲁后，仆固乙突的职事官已为左武卫大将军，根据《唐六典》，左武卫大将军仍是是正三品，为将军的最高等别。是以在乙突“东征靺鞨，西讨吐蕃”之后，只能平级养息，转为担任同为正三品的右骁卫大将军。仆固乙突仍是官居高位，巴彦诺尔墓比乙突的墓葬品级还要高，墓主可能是一位为唐朝立下更为特出功勋的东谈主物。
咱们再从墓葬的时期来看。耶申科根据现存墓葬中出土的唐官员形象的陶俑以及马匹所佩鞍带的类型，判断该墓入葬时期大约为7世纪中期之后，也便是东突厥汗国崇拜被纳入唐朝之后。根据蒙古国考古学家对陶俑的检测，巴彦诺尔墓陶俑的制作时期在670年前后70年之内。郭云艳通过墓葬出土的拜占庭金币及仿成品中具有明确时期信息的两枚希拉克略统辖早期的金币索里得（Solidus），将墓葬的时期截至在620年之后。东潮详实地征询了墓葬的形制、壁画、随葬品，以为此墓应该建于唐在漠北本质羁縻府州轨制时期（630-682）。李丹婕将唐朝在漠北羁縻统辖的时期雠校为自贞不雅二十一年（647）灭铁勒诸部设立“六府七州”体制起，到仪凤四年（679）阿史那泥熟匐自强为可汗，纠集二十四州首脑起兵反叛为止。这两位学者的说法均有值得商榷的场所。陈子昂《燕然军东谈主画像铭并序》纪录：
龙集丙戌，有唐制匈奴五十六载，盖署其君长，以郡县畜之，荒服赖宁，古所莫记。是岁也，金微州都督仆固始桀骜，惑乱其东谈主。
丙戌年，即垂拱二年（686），“有唐制匈奴五十六载”，讲解唐朝官方认定的羁縻统辖时期自630年始。贞不雅四年（630）唐朝发兵平突厥，其时，“于北方之地，自幽州至灵州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部众”。但在东突厥消一火之后，漠北又迎来了新的统辖者薛延陀。因此，将唐朝在漠北羁縻统辖的肇端时期定为贞不雅二十一年在铁勒诸部设立“六府七州”体制更为妥贴。
对于达成时期，笔者不赞同李丹婕的不雅点，因为在仪凤四年随阿史那泥熟匐反水的二十四州首脑属漠南单于都护府，与漠北无关。直到开耀元年（681），漠北近年大旱，饥荒和苦难导致铁勒部相互抢夺，引起大乱，同罗、仆固等部叛唐，唐朝在漠北的统辖才开动动摇。而前引文中“龙集丙戌，有唐制匈奴五十六载”，讲解唐朝认定的漠北羁縻统辖达成时期应为垂拱二年，即该墓之期间下限。但仆固乙突（635-678）身后不久，漠北很快就堕入漂泊，因此该墓属于乙突之子的概率较小，墓主东谈主更有可能是仆固乙突的祖父或父亲，即歌滥拔延或念念匐。
咱们先来分析仆固歌滥拔延。经巴图宝力谈考据，“念念匐”一词源于官号“娑匐”，即突厥语中的“S?big”，仆固乙突之父念念匐之名来自他的官号。而念念匐因之得名的北族官号“S?big”却源于其父歌滥拔延，《通典》中有“大酋婆匐俟利发歌蓝伏延”，《新唐书》中有“延陀灭，其酋娑匐俟利发歌滥拔延始内属，以其地为金微州，拜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州都督”之纪录。在仆固乙突墓新发现的刻有如尼文的银碗上，也有“S?big”一词，巴图将银碗上的话考释为“娑匐乙德念念：愿幸福、平安，祝祥瑞”，他以为，银碗上出现的“娑匐乙德念念”这一称呼，与墓志上的“仆固乙突”的读音格外接近，让东谈主很容易逸想该银碗是给墓主仆固乙突的献祭品。是以，仆固乙突和其父的北族官号“娑匐”均袭取于歌滥拔延。此外，护雅夫以为，在漠北地区，实力壮健的部族首脑用“俟利发”的官称，而实力较弱的部族首脑只能用“俟斤”的官称。根据前文，歌滥拔延的官号即为俟利发，讲解在歌滥拔延的统辖下，仆固部十分强劲。可见歌滥拔延在唐朝羁縻统辖漠北之前，便是一代豪杰。
而巴彦诺尔墓中出土的两个官帽，不错别离对应歌滥拔延的大将军与娑匐俟利发两个身份。其中，图3中所示三梁冠，被征询者以为与李墓出土的三梁进德冠访佛。《旧唐书·舆服志》纪录：
亲王，远游三梁冠，金附蝉，犀簪导，白笔……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两梁，犀簪导。九品以上一梁，牛角簪导。
图3三梁冠
在唐朝的官制体系下，巴彦诺尔墓发现的三梁冠意味着墓主东谈主为三品以上高等官员。而歌滥拔延为左武卫大将军，恰为正三品。
另外一个则为金冠（图4）。巴彦诺尔墓出土的金冠重449.5克，荫庇有忍冬花卉纹。笔者以为，金冠代表了墓主东谈主在部落中的地位与权势。毗伽可汗墓中出土的金冠能反应出与巴彦诺尔墓金冠之间的品级各异。毗伽可汗金冠有五个立板，每板别离嵌入1-3颗红相持，总和在12颗以上。皇冠上的基本纹样，是锤鍱出的忍冬花卉纹，最值得贯注的是正中梁上锤鍱出一只展翅鸟的形象，鸟尾上方为葵花状乌轮。阙特勤头像上冠帽正中也有一只与毗伽可汗皇冠上皆备一样的鸟，只是冠的外形接近华夏的幞头而与毗伽可汗皇冠略有不同。两东谈主一为可汗，一为特勤，身份地位有上下之别，两件皇冠外形的隔离应该是两东谈主身份地位不同的反应。
图4金冠
毗伽可汗陵金冠与巴彦诺尔墓金冠的共同点是均有忍冬花卉纹荫庇，但毗伽可汗的金冠正面多了一只鸟，相较巴彦诺尔墓金冠，其形制更为丽都，可能是因为毗伽可汗的地位高于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如前所述，歌滥拔延在漠北地区的身份为仆固部落的娑匐俟利发，通过两个金冠的对比，反应出歌滥拔延动作娑匐俟利发，在草原寰宇的地位较高，但仍低于可汗。因此，巴彦诺尔墓中出土的三梁冠与金冠，恰可别离对应歌滥拔延的大将军与娑匐俟利发两个身份。
与歌滥拔延比较，巴彦诺尔墓为仆固念念匐之墓的可能性就要小好多。根据墓志和史料纪录，在薛延陀被灭之后，歌滥拔延率仆固部内附唐朝，念念匐和乙突接踵袭取了歌滥拔延金微都督一职。在华文史料中，有多处提到歌滥拔延，但竟莫得一处提到乙突的父亲念念匐。乙突墓志中也存在访佛的欢乐，“祖歌滥拔延，皇朝左武卫大将军、金微州都督。父念念匐，继袭金微州都督，并志识开敏，早归皇化”。歌滥拔延为左武卫大将军，官居正三品，在乙突墓志中被详实纪录。而仆固乙突的父亲、第二任金微都督仆固念念匐，只是是在后生时期随歌滥拔延“早归皇化”，墓志中莫得提到他的事迹。此外，墓志中也莫得提到他受封过大将军等三品官职，其身份与墓中出土的三梁冠不符。
石见清裕以为，念念匐与铁勒叛乱商酌。他整理了此时对于铁勒叛乱的史料发现，显庆五年（660）十月，郑仁泰讨念念结、拔野古、仆固、同罗四部并斩其首脑；龙朔二年（662）三月，郑仁泰在天山破铁勒，契苾何力安抚铁勒诸部，诛伪叶护、设、特勤等。石见清裕据此以为，此时仆固部的首脑应为念念匐，念念匐在担任金微都督时反水，在显庆五年或龙朔二年被诛杀。根据《旧唐书》的纪录，龙朔（661-663）年间铁勒回纥、同罗、仆固部反水：
龙朔中，婆闰死，侄比粟毒主领回鹘，与同罗、仆固犯边，高宗命郑仁泰讨平仆固等，比粟毒败走，因以铁勒本部为天山县。
龙朔三年（663），铁勒叛乱平息。但赵靖、杨富学以为，郑仁泰所斩的这支仆固并非仆固部主体，而是被安置于灵州都督府的一支。原因是其首脑被称为“渠首”，而非都督；最要津的是，赵靖、杨富学根据仆固乙突墓志“及父卒读传嗣，还授本部都督。……俄以贺鲁背诞，方事长羁，爰命熊罴之军，克剿犬羊之众。公乃先鸣制胜，直践寇庭，无劳拔帜之谋，即取搴旗之效”分析，乙突继位后，征讨阿史那贺鲁叛乱时为657年，在此之前念念匐就已牺牲，而叛乱最早发生于660年，因此叛乱者并非念念匐。笔者赞同这一不雅点。
此外，前引《燕然军东谈主画像铭并序》纪录：“龙集丙戌，有唐制匈奴五十六载……金微州都督仆固始桀骜，惑乱其东谈主。”丙戌年，即垂拱二年，金微州都督仆固始桀骜，惑乱其东谈主，“始”字讲解，垂拱二年此次叛乱，是唐朝统辖漠北以来金微都督的初次反水。这一任金微都督应是仆固乙突之后的第四代金微都督。因此，石见清裕的推测值得商榷，657年之前就牺牲的第二任金微都督念念匐并未反水。通过分析时期线咱们发现，唐朝于贞不雅二十一年正月建立金微都督府，歌滥拔延始任金微都督，念念匐于657年或之前就已牺牲，自歌滥拔延担任都督至念念匐牺牲，不及十年，讲解念念匐担任都督至多仅有几年时期，通过可能属于歌滥拔延的巴彦诺尔墓反应的期间特征来看，念念匐致使有可能担任都督不及一年就牺牲。念念匐在这一极短的时期内莫得得回功劳，这很可能是他在史册中阙载，也未担任大将军的原因。从史料、墓葬规格、墓中出土的三梁冠等来判断，巴彦诺尔墓为仆固念念匐之墓的可能性较小。
此外，巴彦诺尔墓主墓室中还出土一只生气勃勃的木鸟，这个木鸟可能是鸠杖的杖头。鸠杖，也叫王杖，是古代朝廷为老东谈主特制的一种手杖，因手杖上端有一木雕的鸠鸟而得名，在甘肃武威地区墓葬中屡次发现。鸠鸟是古代的“不噎之鸟”，朝廷以此来抒发对老东谈主们饮食平素、体魄健康的淡雅祝福，是政府以立法的口头贵重和保险老年东谈主糊口权利的一种养老尊老轨制。玄宗曾在宫殿赐杖赐宴，以示敬老。《新唐书》纪录，开元二年（714）九月，“丁酉，（玄宗）宴京师侍老于含元殿庭，赐九十以上几、杖，八十以上鸠杖，妇东谈主亦如之，赐于其家”。可见在唐朝官员的墓中发现鸠杖，是很有可能的。巴彦诺尔墓墓室发现的鸟型木俑与武威磨嘴子汉墓中的鸠杖格外相似，中间底部断裂，断裂处可见一个弧形凹槽，很可能是手杖的插口。根据杨富学的征询，咱们得知歌滥拔延在647年始任首任金微都督，而其孙仆固乙突在657年就仍是接任，讲解念念匐在职时期很短，惟一率众归唐的歌滥拔延年岁有可能跳跃80岁。同理，乙突死于44岁，后来继者担任都督的时期过短，也不能能跳跃80岁。鸠杖的出现讲解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年岁可能仍是高达80岁，这为巴彦诺尔墓属仆固歌滥拔延而非其他金微都督又提供了强有劲的凭据。
要而论之，笔者以为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最有可能是仆固乙突的祖父——仆固歌滥拔延。
巴彦诺尔壁画墓为唐朝羁縻府州时期的墓葬，墓主东谈主为铁勒部落首脑，墓中同期知道出了唐朝与突厥的文化特征。最新的检测收尾知道，墓中正本被以为是墓主东谈主的骨骸，实质上是羊骨，墓主东谈主的骨骸不知行止。巴彦诺尔墓墓主东谈主的遗骸可能被另行安葬。更枢纽的是，巴彦诺尔墓的性质需要被重新扫视。从该墓施展出的性格来看，铁勒表层贵族的葬俗并未澈底唐朝化，而是在唐朝墓葬的外壳下，信守了与突厥相似的旧俗。对唐朝来说，巴彦诺尔墓和仆固乙突墓是唐朝天子犒赏给官员的陵墓，更是唐朝在漠北统辖的标志；但对墓主东谈主过火后东谈主来说，这两座墓葬相称于毗伽可汗陵的献殿，是后东谈主祭奠墓主的场合，而非墓葬。
通过与卢山都督的墓葬进行对比，从考古的角度进一步印证了与仆固乙突墓形制左近的巴彦诺尔墓，其墓主与乙突同属铁勒仆固部。巴彦诺尔墓品级高于仆固乙突墓，因此墓主只能能是比乙突功劳更大的金微都督。由于仆固乙突牺牲后一年，即发生了漠北各部落反叛之事，唐朝在漠北的羁縻统辖很难连续看守下去，因此巴彦诺尔墓只能能是乙突之前两任金微都督的墓葬。
歌滥拔延的官号为娑匐俟利发，虽不像可汗那样尊贵，但由于其率部归降之功，得回朝廷的嗜好，因此得以在唐廷的匡助和许可下修建一座规格如斯之高的墓葬。巴彦诺尔墓中反应出墓主身份的两个不同形制的金冠，不错与仆固歌滥拔延大将军和娑匐俟利发的二重身份相对应。从乙突继任年代推算，念念匐在职时期极短即牺牲；另外，在墓室中发现的鸠杖讲解墓主牺牲时跳跃80岁，在几任金微都督中，惟一率众归唐的歌滥拔延最有可能妥当这一条款。因此，级别比乙突墓还高的巴彦诺尔壁画墓，最有可能是在漠北地区与唐朝均有枢纽地位的首任金微都督仆固歌滥拔延之墓，而非史册阙载的第二任金微都督仆固念念匐之墓。
（本文摘自徐弛著《声闻荒外：巴彦诺尔唐墓与铁勒考古征询》迪士尼彩乐园代理加盟，社会科学文件出书社，2023年11月。滂湃新闻经授权发布，原文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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